如果你要到同志浴室去?

1

和往常一樣,眼前這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哼著小曲穿過幽暗狹窄的走廊,在自己的號碼箱前熟練地脫去衣服,幽暗的燈光照射在他的軀體上,泛黃而鬆弛的皮膚與一絲英氣尚存的臉龐產生出巨大的反差。雖是下午,更衣室里已有了不少人,他一邊跟熟悉的人打招呼,一邊自顧自走到淋浴間去沖澡,這時他才會把身上僅存的褲衩褪下,但只要衝完澡他又會重新穿上。浴室里大部分人都光著身子,穿褲衩並非是出於害羞,而是這裡約定俗成的規矩。眼前的老頭被大家稱作老高,是這裡為數不多的穿褲子的人。

老高出現在浴室的節奏非常規律,只要天氣允許,他定會在周日下午兩點到來四點離開,如此的節奏已經保持了十幾年之久。通常他會在池子裡泡一會兒,然後起身回到休息大廳,那裡有不少他認識了幾十年的老朋友,一群爺爺輩兒的人用姐妹相稱,在沙發上或倚或躺,如果有新面孔到來,這些老人還會主動打個招呼或者調侃一番。

「老高,你又盯著人家看了。」

「哎呦妹妹呀,我這不單身嗎。」

老高用唱腔式的語氣回應,一時間大廳里充溢了輕鬆的氛圍。不多時,覺察到時間的老高便會穿上衣服悠然離開。這樣的機會放在平日是沒有的,儘管老高已經退休多年,可因為自己的女兒工作實在抽不開身,平日裡接外孫女放學這樣的任務自然又落到他的身上,只有到了周末,老高才趁著女兒一家團聚的功夫到浴室來。

對於像老高這樣誕生於共和國之前的人而言,如此周而復始的日子從五十多年前就已開始,而老高當時還是小高,那時的小高還頗幸運,憑藉城市的戶口,退伍後他分配到了市裡的工廠。相對於那些退伍後回家務農的戰友,小高掂量著自己後半生應是衣食無憂了。每天早上,小高和其他同事匯集一到,在巨大的廠房裡埋頭勞作,幾十台車床一齊開動,巨大的轟鳴聲讓說話都變得困難,但在這種轟鳴中,小高心中一直有一絲微小的聲音。

在那個國家包辦一切的體制里,結婚這件事也是管理任務之一,主任開始動員小高參加廠里組織的青年人聚會,小高每次也都熱情參與,卻總不見「收穫」,幾次下來主任似乎看出了「門道」,小高實在是太靦腆了。於是主任便親自搭橋介紹了一個廠里的女孩子,小高不好再推脫主任的熱情,於是熱鬧而簡單的喜宴後,小高從單身公寓裡搬了出來,和這個同事與妻子搬進了廠里分配的住宅樓。兩人的生活依舊如往日般簡單而樸素,不久以後唯一的女兒也降臨人世,因為兩人都在軍工廠工作,實在沒有時間再撫養第二個孩子,關於生育他們也就此達成了共識。日子就這樣安靜而緩慢地流逝著,每天上班下班,十幾年下來小高也變成了老高。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去看電影的經歷,我想我這輩子也不會明白自己是個同性戀。」老高用一種值得玩味的語氣來描述他一生中那唯一的轉折。

三十多年前的細節依稀留存在他的腦海里。改革開放後,大陸人的夜生活也豐富了起來,電影院開始引進和播放主旋律題材以外的影片,很是抓人眼球,對於此高太太向來是不感冒的,她還要留家照看已經讀書的女兒。那天老高下班之後跟往常一樣去電影院,電影看到一半他忽然來了尿意,於是便起身前往電影院旁的公廁。幽暗的牆壁讓公廁充滿了幽暗的氣息,老高匆忙地解開腰帶,藉助依稀透進來的路燈,他看到了一張極其清秀的臉,昏黃的燈光照上去,老高仿佛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而年輕人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老高,空蕩蕩的公廁里只有兩個人,他們的目光都被對方奪去。這個年輕人要幹嘛呢?看著眼前的人緩慢靠過來,老高的腦子像被電流擊中般一片空白,他僵在那裡,甚至忘了把褲子提起來。

「那個時候沒有現在那麼容易(指G交),一來是衛生條件達不到,二來是覺得G交尤其是被動方式只有女人才幹,大老爺們磨不開面子,所以最多就親親抱抱或者用手而已。」

老高跟著散場的人流往家走,腦子裡卻失去了電影的情節,回想起自己當初不像廠里其他男青年一樣對女孩子展開追求的的情景,那個聲音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而也愈發清晰了起來,這個蝴蝶翅膀一樣煽動的聲音伴隨老高從他的青年走到他的中年,而後終於在某個夜晚於某人的眼神上落定。而帶老高進圈子的這個年輕人,也成了他幾十年的摯交。

八十年代,隨著社會管制的放鬆,大陸人的私生活一下子活躍起來,其中也包括了性少數群體,在每個城市特定的公園和公廁附近,開始有人定期光顧這裡的陰暗。那些都是男同性戀者們的據點,也是他們所依賴的社交方式,去據點通常被稱作遛。老高在朋友的介紹下開始了遛的生活,那時候市裡的據點都在河邊的公園,一到晚上就能看到清一色的男性出沒,或閒逛或駐足,等待著適合自己的人出現,也有的看對眼後直接去公廁里來一發,既有一對一,也有多人。

在夜中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在改變著夜的色澤,但暗潮也總在猝不及防的時候到來。一天下班後,老高正準備去遛,行至廠里的報欄卻停了下來,目光所觸及處讓老高陷入了深深的不安——「流氓雞姦犯」,其中有幾個被捕的嫌犯老高再熟悉不過,那是他在據點遛的時候認識的「常客」。1983年,大陸開始了一場浩浩蕩蕩的嚴打運動,同性戀被冠以流氓罪鋃鐺入獄者不在少數,更何況當時的據點裡,還存在著同性戀搶劫同性戀的情況,受害者根本不敢報警,這下倒一律以流氓罪全部撲殺了。剛看到報導的老高心裡咯噔一下,不過轉念又想,自己既非名人,也沒和別人有過身體上的親密接觸,應該不會有事。

那陣子老高「收斂」了很多,也不再頻繁地前往據點,和圈子裡的朋友聯絡變得稀少,除了幾個好友,他幾乎斷絕了與圈裡人的聯繫。儘管大部分人都想著有一個伴侶後就不去據點,但那又談何容易。如果是找年輕人戀愛,那麼遲早也會因一方走入異性婚姻而告終,倘若是已婚者,平日裡也只能纏忙於家庭,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然而流淌在身體裡的情慾卻不會就此減少,且只會隨著時間的增長而變得越發洶湧。

2

同志浴室通常有兩種,一種是專門的同志浴室,通常是有一些社會資本的人開的,這種浴室開設的選址很是低調,靠圈裡人口口相傳才有人光顧,如果不是有人帶路則很難找到。比如市里唯一的這個就屬於此,它座落在城北一片被平房包圍的院落里,唯一的通道是一個只容兩人通過的門廊,為了保持室溫門口還用厚重的門帘遮擋著。如果不是門口唯一的商店櫥窗里擺放著琳琅滿目的性保健品,恐怕沒有人會把這個毫不起眼乃至有些陳舊的浴室與人心底層的欲望聯繫在一起。

撩開沉重的門帘,穿過狹小的前廳,一排排碩大的更衣櫃映入眼前,與之相對的還有一排長椅,那是給換衣服的人準備的。碰上人多的時候不但椅子上人滿為患,走道上也站滿了急切更衣的人。若是到了夏天,整個大廳都會彌散著香菸、燃煤和蒸汽的混合物,令人難受不堪。即便如此,也還是會有人專心於此閒座,不為別的,只為更快打量進來的人。一旦有人褪去衣物,無論高矮胖瘦,雄性的肉體即赤裸裸地呈現在這個彌散著性意味的空間。只要有人在脫衣服,那些坐在長椅上的赤裸男子,定齊刷刷將目光潑灑到新來者身上,從上至下,事無巨細地打量一番,那眼神仿佛狼群發現了獵物。若沒有興趣,則回頭無視,可一旦遇到中意的型號,其中一些人就馬上行動起來。

於是在同志浴室逐漸形成了一種特有的交流方式,不同於據點上的眼神或言語,身體的表達更為清晰直接:起先坐著的男子會站起來,伸出手,而目標只有一個,就是那個自己目標的下身,摸一摸、捏一捏都是常態,如果對方也這麼做,就表示雙方都有興趣,如果沒有則只能就此作罷。當然,浴室里也有些特殊的存在,他們不會與其他人有更進一步的身體接觸,反而只為儘可能多地觸摸他人的下體。一旦在同志浴室里赤身裸體,就代表「好吧,我可以接受性接觸」,至於能到多大程度,全憑個人喜好;相反,如果衣服沒有脫光,則表示不希望有肉體接觸。

這些都是老高來到浴室之後才學會的,八十年代的嚴打,雖沒有「消滅」同志社群,卻讓同志的社交發生了變化,活動空間被擠壓到暗處的同時,壓抑許久的欲望急需得到一個宣洩的途徑。同其他人一樣,老高也度過十幾年的壓抑期,即便知道自己是同性戀,卻得不到與任何同性感情的聯繫,作為一個丈夫與父親,他要努力地平衡同妻女的關係,就這樣,小高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的情慾,直到成為老高。他又從原有的崗位退休,而在浴室中謀到了新的堅持。

「當時有個據點認識的朋友給我說,城北開了一家這樣的浴室,去玩的人都是同志,我想了想就去了。」「玩」,是一種特稱,去同志浴室以及在其中發生的所有經歷,在圈裡人口中都被稱為「玩」,對此老高從未懷疑過。他強調:因為都是圈裡人說的地方,而且感覺環境肯定比公廁要好得多。這裡的環境指的是相對封閉,使得浴室不會被包括警察在內的外界所打擾,彼此的戒備要少一點。

老高第一次踏進浴室時,跟之前去過的公共浴室一樣輕車熟路,在更衣室里熟練脫下衣物,然後走到淋浴室去沖洗,折返出來,他看到走廊兩側的長椅上三三兩兩地坐著人,他們無一例外都在目不轉睛地打量著自己這個生面孔。走廊的一旁有個黑洞洞的門口,一旁的「桑拿房」三個大字十分醒目,門裡面沒有燈光,只有源源不斷的蒸汽傾瀉出來,仿佛一個在等待探險者光顧的洞穴,而裡面蘊藏的,則是大陸一代男同性戀者壓抑了十幾甚至數十年的欲望。

「當時有個小伙子站起來要拉我進去,用現在的話說我們都是彼此的菜,於是跟著他一起進去了,剛進去什麼都看不見,我們找了個地方躺下來他就開始給我口,然後我也轉過身開始給他口。」圈子裡既有對小鮮肉的追捧,同樣也有人對鬆弛乃至斑駁的皮膚抱有迷戀,在欲望面前,一切都可以發生。老高很是興奮,他學著對方的樣子,像一個貪婪的嬰兒,儘可能地將彼此的身體含在嘴裡,吮吸著,感受著。就這樣,五十五歲的老高在九十年代初,才接觸到了新鮮的肉體,而這距離他邁進圈子已過去了十七個春秋。

「我也就只能口,一零那種怎麼也做不來,自己也一直都不想。」他開始描述起桑拿房裡另一種情況,除了一對一,還有一對多;除了很多中年的同志會在裡面尋求刺激,還有一些超過六十歲的同志,無論怎麼刺激都無法抬頭的,就選擇直接趴在桑拿房的角落,進來的人覺察後,不需太多力氣,就能把身體的一部分置入其中。整個下午,隨著身體的開合進退,不同男人的喘息聲、肉體有節奏的撞擊聲,填滿了這個幽閉而霏靡的空間。數個小時以後,地上的人才緩慢爬起來,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走出去,一邊走,一邊有體液從臀部沿著大腿流淌到地上,讓本來就陳舊的地面濕滑不堪。

3

另一種同志浴池是公共浴室,只是因為去的同志多了,才形成一個據點,也無外乎是高矮胖瘦清晰可見,但套路又完全不同。冬子在學生時代就有過一次體驗,那也是在九十年代初。冬子家裡因為停水所以沒法洗澡,那時候的居民樓在戶主有條件的情況下都會自行改造,省去了往公共澡堂奔波的勞頓之苦,市裡面的澡堂,除了比較大的幾家還開著,其餘則統統轉型為娛樂場所。

在穿過休息廳準備換衣服離開的時候,冬子眼前三三兩兩躺在長椅上的男人並沒有什麼異常,牆上的電視播放著無聊的廣告,周末剩餘的時光很快就會過去,但無意的一瞥讓冬子發現了玄機:有些洗完澡的人,在路過躺椅的時候,會用手指看似無意地划過躺著的人的皮膚。不明就裡者定以為只是無意間蹭到,然而這裡的門道卻只有同志明白。八十年代,就有不少同志開始用這樣的方式在公共浴室尋找同類,如當年的名人老巴黎,就是這樣被浴室里釣魚的警察抓了現行,被扣上流氓罪的帽子而丟了工作。年少的冬子,只是湊巧目睹了這一幕,但無論時代或環境有多麼嚴苛,無論平日裡掩藏得多好,那些同性的情慾總是會在不起眼的角落被「看似無意地」蹭到。

1997年,流氓罪的取消,終於讓同志群體再度活躍起來,而媒體上亦開始用獵奇的方式報導「同性戀」——這個隱秘卻龐大的群體,他們時而聚集在城市某個特定的角落,時而散落在公廁與浴室,雖然校園裡也有這樣的八卦,但冬子並沒有把自己的見聞與同性戀所聯繫到一起。

「我沒有想過我是不是同志,甚至我差點就離開這個圈子了,只可惜,那個孩子不是我的。」他的每一句都著重停頓,也難怪,作為一個早熟的男孩子,冬子在高中時就和一個女生有了交往,最後女生懷孕,但生下的卻不是他的孩子,最終兩人不歡而散。已經四十歲的冬子身形俊朗,依然保持了一身健碩的肌肉,年少的冬子同樣名聲在外,不僅受女孩子的歡迎,甚至當時的他意外收到了一封來信。十七八歲情竇初開的年紀,在手中攤開密密麻麻的情愫,並逐一撫摸那些似乎還滾燙的字跡,總難以避免。而寫信的那個人,也許是大膽,也許實在被冬子所吸引,他直接在信件里表明自己的身份。兩個來自不同學校的男生,一個剛剛經歷了失戀,一個則剛剛被點燃了愛火,兩人便相約在一個公園見面。

見面的過程非常簡短甚至有點無聊,冬子說現在想起來可能對方不是自己的菜,不過他也搞清楚了一件事,就是男生也是可以喜歡男生的。當這些校園八卦和都市奇聞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冬子異常地平靜。

「現在回想,那個時候去澡堂,為什麼會留意到其他人,因為那些人也在看我,骨子裡大家都是同志,肯定會多看一眼。」

冬子之後仍光顧過幾次那家浴室,他刻意打量那群自己眼中的老男人,遠遠地望去,鬆弛甚至臃腫的身體,讓自己十分地提不起精神。在冬子眼裡,只有跟自己一樣有著結實肌肉的男人才會讓他感興趣。沒過幾年,市裡的公共浴室都已作古,而冬子也開始踏上了警校的大學時光。

大學裡,冬子遇到了自己的同類,跟之前一樣,他仍是一個被追求者,不過他選擇保持著距離。冬子說他並不喜歡這種狀態,他發現同志圈裡,會有太多莫名的好感,或是兩個人因為激情在一起,卻因為產生不了愛情而分開。二十出頭的冬子,正式踏進了圈子,是在九十年代末市里剛剛興起同志酒吧的時候。一到周末酒吧就爆滿,也是在這裡而不是校園,他遇到了自己的同學,也是這一次,冬子真正遇到了自己的愛情。

兩個二十出頭的青蔥少年,夕陽的球場上,要麼是他倆,要麼是跟其他同學一起,他們旁若無人地肆意揮灑著汗水。一個平日裡冷淡的人,一旦被點燃,所釋放出的熱烈必是驚人的,哪怕是在激情過後。冬子坦言在床上征服一個男人與征服女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更何況對方是跟自己差不多,同樣是有著緊緻的肌肉和凹凸線條的男人,當這一切在他身下顫抖和喘息時,令人慾罷不能。

回憶起舊愛,冬子說他幾乎投入了自己的全部。大學畢業後分配工作,他們也會分配進同樣的系統,儘管不是一個單位。當時他打算,即便兩人不在一起工作,也至少還在一個城市。2001的大陸,同性戀已不再是禁忌,甚至有一些同性伴侶,已經在低調地規劃未來的生活,冬子就這樣盤算著,但他等來的卻是意料之外的安排。

「我們分手吧,我家人給我安排了相親。」

也就是那天,冬子一個人去了酒吧,他叫了酒卻沒有喝,在昏暗的酒吧里,一個男生對著對面的空椅子,發了一個晚上的呆。十幾年後,冬子又在一個同事的結婚酒上見到他,「想不到十幾年後,他居然從一個又高又帥的小伙子變成又老又肥的大叔,天吶,這十幾年他對自己做了什麼,我現在都搞不清楚。」

4

冬子從更衣室離開的時候,會習慣性地回頭看一眼,那是他多年出入浴室後形成的習慣。對於中意的人,他總是會一種期待,期待纏綿過的人會跟上來;如果沒有,冬子也不會失望,走出浴室後,他會給自己點上一支煙,也許幾個禮拜以後還會光顧此地,已是中年的他明白,自己只是一個客人,而之前和以後發生的事情,都已和這裡無關。

三十五歲那年,一天下了夜班後,冬子收到了網友發來的信息,對方主動約冬子去浴室見面。冬子之前申請調換了工作崗位,工作需要一個人值夜班,不過可換來耳根清淨自己倒也樂意。兩人之前在網上既已聊了數月,東子覺得他可能是自己的菜,但是他需要一個客觀的判斷,正好浴室承擔了這個赤誠相見的功能。

那天晚上,他們在浴室門口見到了彼此,冬子順手遞出一支煙,對方擺擺手說自己不抽菸,冬子只好把手上的香菸又塞了回去。默不作聲地沖完澡後,東子提議往裡面去,男人應允。穿過休息大廳,一旁還有一個巷子,進去後就是同志浴室最後的部分——隔間,一條長長的走廊串聯起數個紅色的門,走廊的光線尚能看清個大概,但進到隔間裡就兩眼一黑,仿佛這還隱藏有另一個黑夜。房間裡唯一的陳設是一張褪色的按摩床,勉強供兩人側臥,一旁還有已經生鏽的暖氣片,用來保證房間的溫度。省去了脫衣服的環節,踏進隔間冬子轉身就把門插上,兩個人站立著開始在彼此身上探索,冬子用舌尖和雙唇掃過男人的身體,從耳後一直到腹股溝,逐漸地,對方也進入了狀態。

與桑拿房不同,隔間是更偏向一對一的空間,因為在一個伸手就能摸到牆壁的空間,要裝下三個人實在不容易。除了像冬子這樣一對一的,還有一些打扮誇張的跨性別性工作者,他們會在休息大廳等待自己的主顧光臨,談好價錢後就會去隔間完成交易,他們服務的對象既有三十歲的年輕人,也有七十歲的老年人。隔間裡還會上演別開生面的一幕,一些特殊體質的人,會把自己鎖在暖氣片上,並把隔間的門敞開,這樣所有看到的人都可以進去光顧一番,幾個小時後,裡面的人又會把自己從暖氣片上解開。仿佛一塊吸飽了水的海綿,帶著些許蒸汽地站立起來。

除了同志,還有極少數的直男會光顧這裡,他們不會像其他同志一樣四目相對的尋找獵物,西裝革履的紳士,或者手臂上布滿誇張紋身的「社會人士」,只因為曾在某個角落裡體驗到了前列腺高潮而成為了這裡的客人。他們的到來通常並不起眼,直接在更衣室里挑選符合自己要求的對象,約好以後直奔隔間,整個過程他們都在避免與同志的眼神接觸。進了隔間,轉身相背,他們的生活即將在這裡翻轉,據說直男的耐受程度要比同志好得多,一連兩三個小時不斷,發出的呻吟聲在隔間外的走廊上分明可聞,了事後他們會把自己洗乾淨,然後不動聲色地穿上衣服離開。

隔間裡的男人開始猛烈地回應冬子,他的年紀比冬子小,也有著健碩的身體,這是冬子為之傾情的狀態。雲雨之後,兩人在休息大廳躺了一會,夜晚的大廳比白天人更多,他們聊了聊彼此的工作和生活,冬子一直都是單身,不管家人抑或同事問及,他都很乾脆地回答以後不打算結婚。看了看表,冬子準備起身離開,那男人便停止了交談。穿好衣服,冬子沒有馬上離開,一個聲音叫住了他,他回頭,原來那個男人也換好了衣服,他讓他等等他。嗯,他願意等等他,這本來就沒什麼不是麼?很快,他們一起離開了這個浴室,在之後的四年裡,他成為了冬子的男友。東子說四年裡他已做好了足夠的準備,打算和那個男人一起生活下去,他戒了煙,並攢出了一套房子的錢。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離開,也懶得想,過去就過去吧。」

三十九歲那一年,那個男人在留下一條信息之後便再也不見,冬子又開始抽上了煙,偶爾還是會去浴室,漸漸他養成這樣一個習慣,回頭看一眼,看一眼纏綿過後的那個人,會不會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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